间野裸蔓

一切美好,皆如所愿。

【烨以姬日】浮华刹那(四)

※古风AU 一些狗血宫斗 双性

※城府深沉韩烨X清冷厌世姬发

ps:部分删减,完整可走wb或论坛。


14.

在金銮殿用过晚膳后,姬发沐浴更衣完,韩烨便去了御书房批奏折,待到过了些许时辰才回来。


韩烨前些日子派人给苳苳做了个舒服的窝,瞧着猫儿在自己的地盘舒服打滚的模样,姬发终于展露了笑颜。


逗猫也逗得无趣了,姬发笼着轻纱,在烛火前挑起了灯芯。青丝散在身后,韩烨更衣完走到寝宫,透过屏障看美人挑灯,不禁放慢了脚步。


姬发被人从背后抱住的时候受了一惊,手一抖便被蜡烛烫着了,韩烨忙握住他被蜡油烫红的手,退到了榻边坐下,轻吹着气。


“怎么样,疼不疼?朕叫人找点烫伤药来。”


“诶。”姬发拦住了他,摇头,“不碍事。”


待到烫红的一处消散了,韩烨才肯放心,姬发低垂着脑袋,脚尖对着脚尖,韩烨想了想,咳了一声,“发儿……”他拨弄开他耳边的青丝,凑上去亲了一下耳朵,“时辰不早了,该休息了。”


姬发当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个休息,于是伸手拉下了帘帐,惴惴不安地躺下,手里捏紧着衣角,韩烨俯身压下来的时候姬发脑子里全是上一夜的种种,不由得咬牙身子止不住地颤抖。


“皇上……要不,把灯灭了吧……”姬发抖着声音说道,他虽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但这副身子,却是他心里迈不过去的一道坎。


“亮着吧,朕想看着你的模样。”


韩烨的亲昵却让姬发下意识地躲开了,他掀过一旁的被褥盖上,缓了一缓,“臣妾身子不适……还是,还是改日侍寝吧。”


韩烨的拳头捏紧了松开,松开了捏紧,他叹了一声,也翻身躺下,手臂伸到了被子里,将人搂了过来。


“这样,你且与朕说说,关于你这身子的事。”


“嗯?”姬发探头看他,眼睛圆溜溜的,竟有些许可爱。


韩烨眉眼柔和了下来,“除了朕,还有谁知道你身子的异样?”


姬发抿唇想了想,“侯爷,侯爷夫人,他们便是因为我这妖孽之身,才将我送去了北地。还有从小照顾我长大的嬷嬷。”


他靠着韩烨,紧张的心也放缓了些许,“嬷嬷也不知我是男是女,可念在侯爷定是喜欢男丁的,若是个男孩说不准哪一日便会想把我接回京城,于是将我当男孩束胸养大。后来他人说我男生女相,书中说是男人长了副比女子还美的相貌,分辨不出男女。可我也不知,我这样雌雄同体的身子,究竟是男生女相,还是女生男相。”


他也叹了口气,坐起了身,“臣妾早预料到,皇上是接受不了这妖孽之身的,臣妾见过太多那些对臣妾而言本该是亲近之人的冷眼,所以在皇上这,也不当觉着委屈。如此想来,臣妾还是回自己宫里好了,以免弄脏了皇上的龙榻,坏了气运。”


他这话说得平静,像是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韩烨却是头一回直视到了姬发这具空乏的身躯里,承载着多少命运给予他的不公。即便他此刻不拦他,他也会同前夜一样,挺着腰板出宫,任由多少污浊与不堪落在他身上,他都能轻飘飘地拂去他肩上的灰尘,凛然地走下去。


韩烨抓住了他的胳膊,“朕何时要你走了?”


说完他便翻身将人压在了身下,“朕喜欢你这具身子。”他亲吻过他战栗的肌肤,“朕不管他人如何想,如何看待。发儿,朕已经叫你伤心过一回了,断不会在这件事上再发生第二次。”


姬发有些怔忪地看着他拨去了自己的衣裳,带着温度的吻落了下来,他的手抵在对方的肩膀上,欲拒还迎。韩烨的手臂搂起他的腰身,爱抚着他的后腰,姬发有些敏感地磨了下腿,脚腕上的银铃清脆作响,“皇上。”他喘了口气,想要推开韩烨好生商量一下这件事,然而对方却不由分说地摁住了他的脑袋,抵上他的额头,只问一句:“发儿……你愿意吗?”


这句话瞬间叩开了姬发冷静自持的外壳,这一刻的两人摒弃开所有的流言、算计、心机、利益,只谈真心。自上梁到京城这些时日里,姬家也好,宫人也罢,从未有人问过他一句是否情愿,就连姬发自己都不曾想过这件事,他早已习惯了接受外界对他的所有安排,无论赴死还是得宠,或许有时候也不怪容亲候府的人,他这条命哪怕是落在自己的眼里都轻贱得很,又怎么能怪他人将自己视为弃子呢?


此时正视着韩烨的双眼,姬发的目光里有丝不自知的破碎,“我……”他有些懊恼地皱眉,“韩烨……”


韩烨抬颚吻上他的眉心,姬发缓缓松开了紧抓住对方衣袍的手,轻呼出一口气,躺下了身子,将一旁的衣物拨到了床榻底下,张开双臂拥住了韩烨,有些青涩带有试探地亲了亲对方的嘴唇,姬发头一回的主动让韩烨有些愣怔,随后取而代之的是不胜之喜。他的吻密密麻麻地落在了他的脖颈与胸/脯上,扯开了自己身上的龙袍,手掌一挥,床周的丝帘落了下来,在昏黄的烛火下两具赤/裸的身体纠缠到了一起。


余韵过后,姬发倒在韩烨的怀里,疲惫地合上了眼,瞬间沉入了睡眠。


韩烨轻轻地吻了下他汗湿的脸颊,抱着人起身去洗净了身子。


15.

次日一早醒来时,姬发浑身酸痛不已,他蹙了蹙眉头,待回过神从床上坐起来后才发觉自己并非睡在昨夜的龙榻上,身上也已然换上了干净的亵衣。未等他翻身下床,春晓便领着一众奴婢进来。


“姬嫔娘娘万安。”


姬发抬眼,神色冷淡,春晓满面春风地走上前,“公子,皇上早朝去了,今儿个一早便拟旨升了您的位分。”她想了想,走近了俯身到姬发的耳畔低语道:“而且皇上昨夜顾及您身子,特地留了公子在这金銮殿过夜,这份荣宠在宫里实属难得。”


姬发的表情依旧很寡淡,他只是望了一圈四周的装潢,起身赤足迈下阶梯,一众奴婢围上前为其着衣,服侍的宫女看姬发脸上不见一丝喜色,试探地问道:“娘娘可是昨夜没休息好?”


姬发垂下眼,摇了摇头,只是轻飘飘地问了一句:“此处……可是寝宫的偏殿?”


“是。”宫女应道,“这是……这是宫里的规矩。”


“规矩?”


宫女心里一抖,忙跪下磕头,“是奴婢多嘴,还请娘娘息怒。”


姬发也穿戴得当了,挥手让她们退下,抬步走到了梳妆台前坐下,春晓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跪在地方浑身发颤的宫女,走上前为姬发挽发。


“起来。”姬发的语气不冷不热,“你倒同本宫说说,是什么规矩?”


宫女屏着呼吸起身,“娘娘……娘娘恕罪……宫中规矩,只有皇后才能在皇上的寝宫正榻上过夜,其余妃嫔……若,若要留下,也只能……只能留宿偏殿。”


“嗯……皇后。”姬发瞧着手里的玉钗,“贵妃可曾留宿过龙榻?”


“这……”宫女有些犹豫地望了眼春晓,对方也无可奈何,只好如实回答:“贵妃得宠时……有过几夜。偶尔,皇上也会到贵妃宫里,留宿整晚。”


挽好了冠,姬发起身,让那宫女退下了。


“公子莫要太悲观了。”春晓见姬发一直望着窗外,不忍上前安抚道,“云贵妃毕竟身后有相府,皇上自然看重些。可如今皇上可是在贵妃面前护了您好几遭,足以见得……”


姬发瞟了她一眼,春晓急忙住嘴,“春晓,仅此一次,往后休要揣测皇帝心里本宫与贵妃的地位高低,也不小心自己脑袋。”


春晓连连点头,想了想又瘪了瘪嘴,“奴婢只是想安慰公子。”


“罢了。”姬发转身,“走吧,回宫。”


“是。”


春晓刚与姬发一同走出偏殿,抬头便见到了刚下早朝回来的韩烨。姬发见他一袭明黄色朝服,高束朝冠,气宇轩昂,眉眼间本有的帝王威严上却平添了分喜色,看着愈加容光焕发。


“都说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便容冠中原,那时这世间女子就没有不想嫁进东宫的。”春晓嘀咕道。


姬发面上终于染了丝笑,又在韩烨望向他时收了起来。


“起来了?身子可有不适?”韩烨走过来,搂住了他,手掌作势放到了他的腰间揉了揉,“这是要去哪,回宫?为何不在金銮殿用过早膳再走?”


姬发靠在他怀里,抬眼看他,瞬间这一早的郁结顿然无形,他抿了抿唇,“皇上问这么多,臣妾不知从何答起。”


韩烨笑意更甚,勾手颇有些宠溺地刮了下他的鼻尖,“那便不答。”说着便安排御膳房的人上菜,拉着姬发到餐桌前坐下。


“皇上今日……兴致不错?”姬发捻着勺,搅着碗里的粥,问道。


韩烨夹了枚虾仁放入姬发的碗里,“入春以来,朕便一直忧虑这春汛泛滥,好在朝廷派去的官员得力,今早送来了水患已治的奏折,朕当然高兴。”


姬发看了看他,勺子舀起虾仁吃下后,又缓缓放下了碗,“春汛泛滥?”


“是。”韩烨转念一想,又解释道:“这江河流域地区,到春季气候转暖之时,积雪融化,河冰解冻,造成水位上涨,引发水灾。”


姬发点头,“臣妾在书中读过。”他抿了抿唇,“只是上梁严寒干旱,并未听闻过此事。”他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低下了脑袋。


“朕身居高位,自然知晓天下事。”韩烨察觉到身旁之人情绪不对,于是停下筷子,握住了他收到桌下藏在袖里紧捏住的手,“朕少时奉先皇之命,曾出京游历过一番,体恤民情。若你想听,朕日后慢慢与你道来。”


“臣妾不关心这些。”话语顿了一下,槐桉脸色有些异样,姬发瞟了他一眼,才发觉自己这话拂了帝王的面子,于是翻过手回握住了韩烨,“皇上可曾去过西北?”


“朕知道上梁,那也算是西北富饶之地,只是地域偏远,朕那一趟也不曾去过。”韩烨没有过多在意,“那要不,发儿同朕讲讲?”


姬发摇了摇头,“臣妾自幼关在府苑长大,也未曾出去过,不甚熟悉。”


说来姬发就连进这偌大的皇宫,也没有四处逛过,恐怕至今连皇宫的路都没摸透。他说的是实话,他对这些都漠不关心。换句话说,他只是在勉强地同韩烨找些话题聊聊罢了。


“哦……”韩烨收回了视线,示意槐桉将一旁的燕窝端来,“见你一早精神不佳,许是前夜劳累了,来,补补身子。”


姬发皱眉看着眼前一碗粘稠之物,他虽没吃过燕窝这等名贵补品,可书里什么都看过,他有些不喜地将东西推远了些。


用膳时两人气氛尴尬得金銮殿的宫人都不敢抬头,站在一旁的春晓撇着嘴在槐桉耳边低语了一句:“公公,我家公子他……不爱吃粥食这类寡淡粘腻之物。他不爱吃的东西,再名贵再补身子都没用。”


韩烨显然听到了这话,只好讪讪将那碗燕窝拿开了些,姬发见状抿唇伸出了手,舀了一勺紧锁着眉头缓缓吃进了嘴里。


“怕恶心就不吃,无妨。”韩烨连忙拦下他,将剩下大半勺连带着碗端到了自己跟前。


姬发咽下了口中的燕窝,低眉垂眼,“臣妾只是不想让皇上觉得,臣妾有意刁难您。”


尽管他有心事,一早上兴致恹恹的,但还是陪着韩烨用了膳。姬发不善交际,更不擅长与万人之上的君王打交道。他是皇帝,宫墙外,他心系天下,宫墙内,他也得雨露均沾。可姬发不一样,他既不关心窗外事,也不理会屋内事,可韩烨的存在让他不得不打破他从前孑然一身的状态,若是往常,姬发不会在意他人如何看他,可如今对韩烨,他可以做出一分妥协。


“朕怎会这样想?”韩烨摇头,将姬发吃了半勺的燕窝食下,“你也少听些宫里头的闲言碎语。”


“臣妾也不想辜负了皇上的好意。”姬发只好补充道。


闻言,韩烨面上添了丝笑意,那碗燕窝吃着更香了。


春晓上前盛了碗红米粥给姬发,另外加了些许砂糖,姬发这下眉眼才舒展,满意地吃起了粥。借此槐桉才揣测到这位主子喜食甜稠粥,寡淡无味的稀粥是碰也不碰。不过这样想来,姬发虽是庶出,身居偏远的西北之地,涉世不深,可容亲侯到底也算是朝中元老的地位,在衣食住行上也未曾怠慢过他,否则也养不出他这样孤僻冷傲的性子。


早膳用过后,姬发起身告退,韩烨牵住了他的手,揣进了怀里,“来,朕送你回宫。”姬发眨了眨眼,也不推脱,被对方牵着走出了金銮殿,坐上了龙轿,上了辇车坐下后发现后背竟垫了块棉枕,“你不是嫌朕这轿辇硌身,如此可还舒服?”


姬发不见喜色,反倒蹙起了眉头,“为何从前不垫?皇上坐着就舒服?”


韩烨笑着摇头,将他搂紧了些,“你不知道,朕年少时便封了东宫,先皇对朕的管教,也严于其他皇子。坐不靠背,这是学时的基本功。”


姬发神色有丝苦恼,他抬眼看他,眼中古潭之下是一片纯净,“皇上这话,是说臣妾没能叫人管教得当?”他瘪了下嘴,“皇上还让臣妾少听底下人嘴碎,依臣妾看,皇上才是听多了闲话的人吧。”


“你这可是冤枉朕了,朕哪有这个意思。反倒是槐桉同朕说,说这迎春宫的主子,不论宫人如何议论,都不予理会。朕本以为你不在意,如此看来,发儿心里头敏感得很。若是在意,为何不同朕讲?朕一封旨意,便可让他们永远闭上嘴巴。”


姬发推开了他,轿辇略有些颠簸,他掀起一片的布帘,看向外头高砌的宫墙,“臣妾倒不是在意这些碎语,只是这人对同样事情的看法,略有偏颇。今日皇上喜欢臣妾的骄纵,来日说不定,这些会成为皇上厌弃臣妾的缘由。”


他的声音依旧冷冷清清的,“臣妾也是想好好提醒皇上,美色蔽眼。”


“好一个美色蔽眼。”韩烨大笑,“这话,普天之下,也就你自己和贵妃敢跟朕讲得。”


听到贵妃二字,姬发眼里闪过了一丝寒意。


“你明知这宫里头女人对你是心有成见,又怎能将她们的话,安在朕的头上。你啊,就是想闹得朕一日也不得安心才算罢休。”韩烨叹了口气,“你那宫里的猫,也是这等爱挠人的?”


姬发赌气反驳道:“苳苳从不轻易挠人。”


“是是是。”


轿辇停了下来,韩烨先行下了车,姬发掀开车帘提起衣摆,刚迈出一步只见韩烨站在轿旁向他伸出了手,他愣在了原地,韩烨见对方没有反应,便回头对上了那双略微困惑的眼睛。


“怎么,舍不得下来?”他嘴角含了丝笑,伸着的手勾了勾手指,姬发这才回过神,有些迟疑地将手放在了他的手心,借着韩烨的力道走下了辇车。


“好了,御书房里还堆着公务,朕就不同你进去了。”韩烨柔声道,松开了牵住他的手。


姬发回眸,眼里也不觉放柔了下来,在韩烨要转身的一刻主动上前一步抱住了他。他侧过头,小心又带了丝柔和地将脑袋贴近了对方。


“皇上今晚……来臣妾宫里用膳可好?”


韩烨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抬手轻抚上他的脑后,低声应道:“好。”


待韩烨上车走后,姬发仍站在宫门口望着轿辇离去的背影,目光晦暗不明。


坐在辇车里的韩烨闭着眼,神色恢复了平日里生人勿近的冷漠。


“皇上……”槐桉咽了口口水,靠近车帘提醒道,“今日是十五。”


车内人并无回应,正在他纠结要不要硬着头皮再多嘴一句时里头传来了韩烨冷得没有丝毫温度的三个字:“知道了。”


槐桉这才缓缓舒出一口气。


16.

韩烨白日忙完公务,从御书房里出来便径直去了迎春宫。


“皇上,贵妃娘娘那边……”


槐桉瞥见皇帝抬手扶额皱起了眉头,立马刹住了嘴,“老奴这就托人带口话过去。”


韩烨点头不语。


晚膳的时候韩烨也是兴致乏味地吃着饭,姬发望了眼槐桉,对方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只好转而舀了碗清汤递到韩烨面前。


“皇上可是心有烦忧?”


韩烨叹了口气,放下了筷子,“朝政所扰罢了。”


姬发无奈瘪嘴,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面露冷色,“既然是朝廷里的事,皇上又为何将怨仇带到臣妾宫里来?这后宫不干涉朝政,臣妾也无法替皇上分忧。”


韩烨闻言,不禁失笑地靠在了椅背上,揉了揉眉心,“唉……朕就不能从你这听到点好听的话吗?”


姬发咬唇,低声嘟囔道:“皇上想听好听的,大可去别人宫里,臣妾不会说好听的话。”


韩烨坐起身贴近了姬发,有些疲惫地阖眼将脑袋抵在了他的一侧,手搭在了他的腰上,呼吸都离得很近,姬发没有推开他,任由对方这么靠着自己。


“这朝中的老臣啊,处处要与朕作对,朕已登基十载,十年啊,十年的时间都不足以让朕这个皇帝,主宰朝政。就连十年前为了扶持朕顺利登上皇位断了双腿的亲信,至今,朕也不能给他一个名副其实的相位。你说,朕这个皇帝……是不是当得很失败啊。”


韩烨在他的耳边低语道,声音只有姬发一人才能听得真切,心底不免有丝动容,他抬手屏退了下人,双手端起了方才盛好的热汤,执起汤勺搅拌着散热,说话的语气依旧是那样冷冷淡淡的,不起波澜。


“据我所知,皇上是靖国史上最年轻的皇帝,先帝而立之年时,作为太子辅佐朝政才不过短短五载,皇上弱冠时便登基称帝,如今国泰民安,哪位圣人能与陛下比拟?再说,这些权臣都是朝中元老,当年太祖皇帝开国,少不了这些家族的相助与扶持,这王朝的权势也就此瓜分。这上百年积累下的病根,皇上仅用十载,已经做到先皇在位四十余年都不曾造就的局面,何来失败一说?”


姬发暗叹一声,舀起一勺热汤递到颇有些震惊地起身望向他的韩烨嘴边,“皇上是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了。”


韩烨张嘴乖顺地喝下了他,眨着眼追问:“那你觉得,朕现在应该做什么?”


姬发闻言,放下了手里的瓷勺,思索片刻道:“常理而言,皇上年过三十,该要子嗣了……”他垂下了头,望着汤里瞟着的几粒枸杞,没有发现听到子嗣二字的韩烨神色变得有些异常,“与其心急着这几年,倒不如培养一位好的储君,把问题交给时间。”


韩烨眼神有些恍惚,“子嗣么……”他微乎其微地带了丝嘲讽地轻笑一声,“朕倒不曾考虑过这点。”


“嗯?”姬发有些困惑地抬头望他,“按理来说,皇上这些年,就没有大臣催过?”


“有啊。”韩烨勾了下嘴角,却有丝皮笑肉不笑的意味,“不过你也看见了,朕后宫这些女人,还没有怀得上孩子的。”他的目光瞟向窗外,“朕想,朕的贵妃,也不会想别的女人先于她诞下龙嗣吧。”


“那贵妃为何……”姬发话问到一半,又止住了。


韩烨最提防的便是老相爷为首的顽固派,贵妃既为相爷之女,韩烨又怎会让她当真生下龙嗣?否则,母凭子贵,如今云贵妃只是表面上的后宫之主,若是怀了龙嗣,这后位不给也得给她。韩烨身为皇帝心气傲得很,断不会让这样的局面产生。


姬发手里的汤被韩烨拿过去喝下,他心里不可抑制地冒出一个想法:那他可曾想要其他人给他生下一位皇子过。


想着想着,他竟一时失神说出了口。


反应过来的姬发眼睛瞪得直溜溜的,韩烨听到这话扭头看他,他抿住了嘴,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嗯……”韩烨蹙眉,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吐出了两个字落到了姬发耳里,“未曾。”


姬发眼睑上的睫毛微颤,不再说话。


这时槐桉算着时辰进来,行礼道:“皇上,时辰到了。”


姬发皱眉,“什么时辰?”


槐桉看了眼皇帝,见对方并不阻拦,回答道:“禀娘娘,今日是十五,按照宫里的规矩,每月的初一与十五,皇上要到皇后宫里过夜……”


姬发冷哼一声,似是因为心里憋着气,话语也变得愈加肆无忌惮:“这宫里头不是没有皇后么?”


槐桉吓得心头一颤,只好梗着脖子应答:“所、所以……皇上今夜,得去贵妃娘娘宫里。”


“啪”的一声,姬发丢了手里的筷子,就连韩烨也被惊到了些许。


“既如此,皇上今日又何必答应臣妾,来迎春宫用膳?”他冷笑道,“这迎春宫离贵妃娘娘的承乾宫可远着呢,也是辛苦陛下了。”不等韩烨开口,他又冷着张脸起身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韩烨张了张嘴,想了想又实在说不出什么,这一来一往两个人心里都莫名憋了气,于是他甩袖离去,走到宫外呼吸了好大一口气都没能让郁结的心情平复下来,宫里头的姬发更是连桌子都掀了。苦了一众下人跪着发抖,就连槐桉也是战战兢兢的。


谁知道这两位主子在屋里说了些什么,好好的一顿晚饭,竟不欢而散。


17.

待下人收拾好了残局后春晓才进入内室,只见姬发坐在榻上,抚着腿上的苳苳发呆。


“公、公子……”


姬发回过神,瞥了她一眼,放走了猫,“本宫这肩膀有点酸,你来捏捏。”


“是。”


春晓上前,不轻不重地给他捏起了肩膀,过了一会儿,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公子……与皇上怎么闹得如此不快?”她叹了口气,“这都怪奴婢忘了今日是十五,不然应该提醒公子的。”


“你没忘又如何,就算本宫知道又如何?”姬发说话的语气里有丝委屈,“本宫问了他,他也应承了……不过我置气的倒不只这点,我好生安慰了他一番,平日里……我才不会做这种事。可到头来,他一声不吭地去了别人宫里过夜,我算什么?这后宫里他人能有如此大度,我没有。”


春晓抿唇,如此一想,按照姬发的性子,掀桌子都还算收敛了的。


“那……那公子生皇上的气,打算生到何时?”


姬发闭上了眼,没有回答她。


承乾宫里,云贵妃虽对皇帝到迎春宫用晚膳一事不满,但听闻韩烨过来了的消息还是换上了笑脸迎了上去,谁知碰上了一脸冷漠的皇帝,“皇、皇上……”


韩烨也不理睬她,径直走到了宫内,坐在了榻上,侧靠在床边,紧皱着眉头。云贵妃忙叫下人准备了碗姜汤,走上前将韩烨的脑袋靠在了自己怀里,抬手给他揉了揉太阳穴。


“皇上为何事所扰啊?”


韩烨不说话,贵妃想了想,“可是迎春宫那位惹恼了陛下?”见对方并没有反驳,她轻笑道,“这刚进宫的,不太懂规矩,皇上既然到了臣妾这,可别再为其他人忧虑了。”


宫女端来了姜汤,韩烨睁眼,接过来一饮而尽,摆手正坐起身,手掌放到了贵妃的手背上,“你倒是贴心。”


贵妃笑了笑,“臣妾从潜府就一直照顾陛下,算起来也有十几余载,自然比他人更懂陛下。”


韩烨叹了声,拍了拍她的手,“辛苦了,朕的贵妃。”


贵妃捻着笑,手臂搂上了皇帝的肩,凑上前亲了下韩烨的侧脸,“皇上知道臣妾辛苦,可别在约好的日子,去了人家宫里了。臣妾可好生准备了皇上爱吃的菜,谁知菜凉了也没等来人。”


韩烨勾了勾嘴角,侧眼看她,“贵妃这是同朕诉苦呢?”


云贵妃低首,“臣妾哪有这么小气,宫里总有新人来,臣妾要是一个个都计较,哪计较得过来。”她靠在了皇帝肩膀上,“只要皇上别忘了臣妾才好。”


韩烨哼笑一声,身子靠后坐了坐,稍微避开了点对方的亲昵,“前些日子,你不还到朕的金銮殿里闹腾不是?”


云贵妃闻言,有些尴尬地笑了一声,收回了手,“臣妾那不是气在头上吗?”她叹道,“皇上,您这尝个新鲜,也得有个度,迎春宫的那位怎么说都是个男人,养男妃这样的事传出去本就不好听。不过皇上喜欢,臣妾也不拦着您,只是这姬发目中无人不尊礼法,若是换个人,早被臣妾杖毙在宫墙外了……”


“云嫣!”韩烨怒斥道,“你是在朕身边待得最久的,亦是后宫之主,说话得有个分寸。姬发的事情,朕的态度宫里宫外想必都清楚得很,不要再让朕听到这样的话了。”


云贵妃听他唤了自己名讳,心下一惊,忙拉扯着皇帝的衣袖,“是是是,臣妾知错了,今日可是十五,臣妾每月可都是盼星星盼月亮把皇上盼来宫里,皇上就莫与臣妾计较了。”


韩烨握住她的手腕,神色有丝疲惫,“朕乏了,休息吧。”


“皇上……”


“好了。”韩烨无奈地瞥她,“别说得这么可怜,平日里朕可没少来你宫里。”


云贵妃瘪嘴,识时务地起身伺候皇帝更衣。


“你心里头啊,也别多在意姬发。”上榻后韩烨安抚道,“你也说了,他是个男人,虽是无礼了些,又能威胁到你什么呢?”


扇一巴掌再给颗甜枣,是帝王惯用的套路,“你是朕的贵妃,朕希望你是那个最懂着朕心思的人,除了你,没人能再陪朕走这么多年了。”


云贵妃侧过身子望着这个男人,他十年如一日地这样哄骗着她,尽管如此,无论外界纷扰如何,每每两人躺在这一张榻上的时候,她还是会愿意相信眼前这个帝王。


“是啊,臣妾都跟了皇上半辈子……”她话语顿了顿,低笑了一声,“是臣妾糊涂了。”


韩烨闭着眼,没有再说话,似是睡了过去。


18.

早朝,陆微寻睨向上座有些心不在焉的皇帝,捂唇低咳了两声,不忍翻了个白眼。


因为他腿脚不便,再加上他这相位说实话还算不上正式,所以陆微寻鲜少上早朝,至多是在偏殿里旁听几句,或者让凌云打探到消息后再去御书房与皇帝商量。今儿个他可是因为昨日老相爷身后的几位老臣皆上折子弹劾坊市制度打破一事,才赶来替皇帝分忧的,谁知这正主看起来像是昨夜一宿未睡,神思恍惚得很。


不过这副阴郁的模样落在那些老臣眼里可威慑性十足,如今的韩烨可不是那个少年皇帝,正是锋芒毕露之时,可坊市一旦打破,商户势力涌入,他们这些旧贵族的地位便岌岌可危了,更何况他们这些老家伙和皇帝较劲也不是一两日了,只要李相不到,他们腰杆子硬得很。


“皇上。”陆微寻再次轻咳了一声,一旁槐桉的低唤让韩烨回过了神,陆微寻颔首作揖,“皇上,臣以为,打破坊市界限,实属我大靖必经之路。自前朝宫变以来,京城历经风云变幻局势动荡,百姓也渐渐去农从商,眼下农耕生产力低下,若固守农桑,只会有害于社稷安危。”


“可是皇上,坊市乃我朝建国以来便定下的制度,保我大靖秩序稳定,此举变革,恐有风险。”


李相爷蹙眉言道:“是啊,皇上,朝廷大部分经济来源于民间征收赋税,无人务农,又何来赋税?小陆相此番变革若是出了差错,能拿什么担保?”


陆微寻冷笑一声,转头看向李相,“打破坊市,京城商贸往来得以繁荣,经济发展,又何愁赋税?”


这些老东西底下的手伸得可长了,民生哀怨,韩烨也不是没有减轻过赋税,奈何朝中这些顽固的旧地主们各个是贪婪的米虫,等税收落到国库里,可是所剩无几了,那段时间韩烨这个皇帝都穷得全后宫缩减用度,这些大臣们在外头好吃好喝花天酒地,无奈最后只能加重税收。直到现在,他和韩烨才有把握决定一鼓作气兴起商业,岂能被他们几副奏折就给打退回来?


“好了,此事朕与陆相所见略同,至于爱卿们进谏的改革带来商贸交易混乱一事,京城禁卫也会加强贸易往来的秩序管理,若有从中搅局者,格杀勿论。”韩烨冷言道,视线转而落在了容亲侯的身上,“此番变革确有所风险,朕想命容亲侯替朕在京城中好生督察此事,不知侯可否领命?”


容亲侯闻言脸色一变,大步跨前,拱手谢道:“老臣领命。”


韩烨点头,“既如此,退朝吧。”


“臣等恭送皇上。”


刚下早朝,凌云推着陆微寻,询问他可要前往御书房。


“罢了罢了。”陆微寻整理着自己的朝服,“皇帝这一早心思都没怎么在朝事上,见着像是一宿没睡,想必昨晚便将事情安排好了,连容亲侯都是临阵任命,现在去御书房,恐怕是人影都见不着。”


凌云皱眉,将陆微寻从轮椅扶上马车,“皇上如此匆忙,所谓何事?”


陆微寻哼笑一声,在车内坐下,闭目养神,神色悠然。


“那想必是去后宫寻美人去了。”


韩烨下了早朝后便魂不守舍的,走了好一会儿神才揉着额角命抬轿的人转弯。


“去迎春宫。”


“是。”


春晓在宫门瞅见了那明黄的身影慌了神,纠结中皇帝已然走到了她跟前,吓得她立马扑通一声跪下行礼。


韩烨依旧是蹙着眉头,“你家主子呢?”


“回……回禀皇上,姬嫔娘娘卯时才歇息下,不便接驾,还请皇上恕罪。”


春晓一边说着心跳一边加速,若是前些日子她还不会如此心惊胆战,可昨日里皇上才同公子置气,眼下帝王拉下了面子过来,她这做奴婢的,承受自家主子的起床气和让皇帝吃闭门羹她只能选择后者。


“卯时才歇息?”


韩烨眉头皱得更紧了。


“是……娘娘昨夜失了眠,是今早奴婢起来去太医院要了写安神香回来点上才睡下的。”


槐桉见跪在地上的宫女胆颤的模样,只好走上前低声道:“既然如此,要不皇上也回宫里休息一番,时过午后再来探望娘娘?”


他人不知,也就服侍皇上多年的他今儿清早见到韩烨颇为疲惫的神情便知道这位帝王忧心朝政或其他又是一晚未眠。寻常这种时候只要早朝上将那些多事的大臣一个个解决一通便可回宫好好歇息几个时辰了,然而这次……恐怕皇帝眉头紧锁的郁气不只是因为朝政。


韩烨暗叹了声气,还没转过身,步伐想了想,还是往前迈了一步。


“朕进去看一眼,你们守在外头。”


“是。”


春晓见韩烨没发火,松了好大一口气,等到皇帝走进了卧房才从地上起来,感激地向槐桉福了福身。


韩烨放轻了脚步走进了床榻,只见侧身卧榻的美人怀里还环抱着只猫儿,苳苳见到来人张嘴正欲叫唤,却被帝王冷眼一扫震住了,只能讪讪细微地哼叫一声,低头带这些逃避和委屈地舔了舔姬发的手背。


姬发平稳地呼吸着,眉头却皱得紧紧的,像是睡梦里也有所扰,韩烨坐在了榻边,没忍住伸手抚平了对方紧锁的眉头。


“发儿……”


韩烨靠着床榻,失神地用手指轻柔地描摹着对方沉睡的眉眼。


良久,他寻回了神思,见姬发深睡的神情变得柔和下来,自己的眉眼也不自觉地舒展开来,不禁低首轻轻地印下一吻在他的眉间,这才起身离开,走之前还见到苳苳窝在姬发怀里不爽地甩了甩毛茸茸的尾巴。


出了屋韩烨斜睨向一旁的春晓,“平时娘娘也是同猫儿一起睡的?”


春晓怔了一下,垂首应道:“是……娘娘进宫前便是苳苳一直陪着的,无论是到京城还是皇宫,都离不得。”


槐桉皱了下眉头,“这怕是不合规矩。”


春晓闻言,偷瞟着帝王的神色冷淡,想起皇上因为先皇后的过世不喜猫儿一事,急忙跪下磕头解释:“皇、皇上,我家公子在北地的时候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就连伺候的下人都没几个。苳苳……苳苳是公子在宅院门口捡到的,对公子而言,可能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公子平日里待人冷漠,也就只同这只猫亲近,还请皇上不要怪罪公子……”


“你说的这些,朕都知道,先起来。”韩烨背过手,叹道,“朕的意思是,你家公子歇息的时候也要苳苳陪着?”


春晓松了口气,站起了身,“是,公子瞧着与谁都疏离生分,可心里头却是孤寞得很,就算是清早起来没见着苳苳或是奴婢,都会心烦半日。”


说完她抬眼琢磨着皇帝的神情,想到昨日姬发置气恐怕有几成是早上醒来发现睡在了偏殿的缘故,可圣心难测,她家主子敢与皇帝撒气闹事,她可不敢替公子埋怨皇上的不是。


也不知道韩烨意会到她话里的意思没有,点了点头,走出了宫。


槐桉追了上去,叹气道:“皇上,不是老奴多嘴,您也太纵容姬嫔了。”


韩烨上轿前扫了他一眼,凉飕飕的,槐桉缩了缩脖子,伸手扶着对方上轿,起轿后贴在轿边低声道:“老奴说的是真话,这宫中变数这么多,老奴是怕您有一日会后悔。眼下姬嫔说什么做什么您心甘情愿地惯着受着,那往后若有一日您厌倦了,那姬嫔娘娘这些被您纵出来的性子到时候可都会变成扎在您心里的刺。”


韩烨坐在高轿上,悠悠地垂眼瞥他,“连你也觉得,朕对他,不过是一时起意?”


“老奴可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老奴在这宫里见得多,这越是得宠的妃子,往后就越是落魄。也不是圣上恩宠真心与否的缘故,人与人的感情就似一把干柴,烧得越是炙热,这燃烧的期限便越是短暂。您看看先帝后宫里留到最后去守皇陵的,都是那些平时在宫里都是不温不火的妃子,就连民间的夫妻,也都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才得以长久度日。”


“姬嫔娘娘性子冲,您也得让他多磨磨。要老奴真说实话,姬嫔就不适合待在后宫里头,更何况他还是个男……”抬头见到皇帝撑着额头闭眼不语,他叹了口气,“您也别怪老奴说话不好听,您若是愿意尽早放他离宫,对谁都好。”


“闭嘴。”韩烨低沉的声音里含了丝怒意,“出言不逊,罚一月俸禄。”


“……是。”


槐桉低下头,不敢再有多语。


过了一阵,韩烨走入金銮殿时顿了一下,回头转向槐桉时对方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忙抖着手行礼,“皇、皇上……”


韩烨见状冷哼一声,“既然畏惧朕,还敢胆驾前说那些忤逆的话。”他抿了下唇,“朕是想说,贵妃前日里不是说要办什么春夜宴吗?朕准了,淑妃行事妥当,就由她操办吧。”


“是。”槐桉应道。


韩烨往前走了一步,又转过身,吓得槐桉再次往后缩了两步。


“请帖,你派个人,务必送到迎春宫,别说是贵妃和淑妃的意思,就说是朕请的。”


“是……”


看着帝王离去的背影,槐桉瘪了瘪嘴,得,他说那么多全当放了个屁,还丢了一个月的俸禄,真是造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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